最后的流放地

一、镜像阶段论

在一个较长时期,婴儿只是被动地感知外部世界,因为各种感觉器官并非发育成熟(如视觉,婴儿是在一种混纯的、并未完全区分各种感觉的状态下获得感知的,这导致了婴儿对周围世界,包括自身躯体一种零碎的、片断的而非统一和整体的观念。同时,婴儿也不能很好地把自身和外界区分开来。

这个时期是所谓的“前镜像阶段”,这一时期之后,通常是婴儿六至十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进入“镜像阶段”(或拉康的法语原文为了。在这一时期,婴儿会变得爱照镜子,并常对着镜子中自身的像发笑。比较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当獲猩认出镜子中的形象是它自己的时候就对此毫无兴趣了,而当婴儿认出镜子中的形象是它自己时,就会对此乐此不疲,通过不断地做动作来改变镜子中的形象,以此获得乐趣。拉康认为,婴儿认出了镜子中的像是他自己,并认识到通过改变自己的动作可以控制镜像,由此获得了自我的意识。这是从被动接受向主动行为的转变。可以说是人类主体成长路上的一座里程碑。

镜像阶段可以说是对一个幼童照镜子的故事的心理学解读。拉康式的解释至少有以下几个理论层面需要注意:

第一,匮乏或曰不足。拉康认为,婴儿诞生之初,对自己和世界是一种混沛的认识,饿了要吃,冷了要暖,都是生物本能使然,并且这种认识都能从母亲那里得到解决。他并不能区分出自己和母亲的区别,也不能区分出自己身体部位的差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逐渐认识到,并不是所有饥饿的时候总能吸到母亲的乳汁,也并不是每一次因寒冷而发出的啼哭总能得到温暖的结果,他会逐渐体会到一种母亲的不在场。这种不在场,即是匮乏,也是不足。这将隐约预示着一个他人的存在,他者的在场。

第二,成像与认同。像作为一种形态呈现出来,代表着一种认同,一种来自力比多能量的同形或自恋的认同。某些生物学的例子已经证明,形态在生物学的身体发育或成熟过程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幢虫或鹤子。婴儿也一样,甚至情况更加复杂。“一方面,婴儿在镜子中看到的是一种完整的形态,一种具体的像的统一性,故成像对于婴儿的成长发育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另一方面,当婴儿看到镜子中的像随着自己的有限动作而相应动作时,就会误认为自身已经能够自如地控制镜像了。……婴儿的这种想像的控制能力的获取是以成像认同为基础的拉康因此称:“我将镜像阶段的功能视作‘心象’功能的一个特例。这个功能就是要在有机体与现实之间一一或者如他们所言,在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之间一一建立起某种关系”成像是一个重要的功能,成像即是赋性,赋予某物以形式,这是认同一一即识别出镜像的基础。

第三,自我的诞生。镜像可以说是自我形成的开端,是一切想像认同的开始。从婴儿认出镜中之像即为他自己的那一刻开始,自我的意识就诞生了。通过镜像获得一种身份或同一,乃是自我形成的关键。所以,成像一识别一认同一自我意识,就成了一个可以顺畅推理的脉络。当然,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在精神分析学的词汇中,弗洛伊德的“自我”更多指向的是在外界现实的影响下从本我处分化出来的一种适应性心理机制,是他自我一本我一超我鼎足而三、休戚与共的人格心理层次之一,拉康的自我则是认同的产物,是人内部由本我所贯注的爱之对象的形成的结果。这种差异应当引起注意。

第四,想像与虚幻。虽然镜像促成了自我意识的产生,但毫无疑问的是,镜像并非是真实的自我,它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存在,因此,在“我看镜中人”的过程中建立起的主体与世界的辩证关系是建立在虚幻而非真实,差异而非同一的基础上的。“看”的结果就是将一个幻像强加在自己身上而已。认识到这一点,就会对拉康以后所说的“他性”、“异己性”以及“主体的分裂”有更好的理解。拉康是非常重视想像(以及下文要论述的“想像界”)的,因为在他看来,正是这种想像的关系作用于主体,参与了主体的建构过程。也可以说,镜像阶段是真实的,但镜像本身却是虚幻的,镜像的本质就是一个虚幻的、他性的异己的主体而已。


拉康的理论把视觉带入了心理学的研究视野,继而又把它变成了一种关于人类主体的想像结构的理论。在上述的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镜像阶段导致了一个虚幻的主体的产生,或者误认的主体的产生。

先从拉康的一个理论模型谈起,与弗洛伊德将人格分为“本我一自我一超我”三元结构相似,拉康将人类的生存经验分为“想像一象征一真实”,并认为这三种秩序构成了人类现实的三大界域:想像界,象征界、真实界。当然,拉康的三分并非是与弗洛伊德相对应的,而且这种划分从根本上说是哲学式的而非心理学式的,这三种秩序的内涵如下:

第一,想像。与形象有关。指由形象所产生和控制的基本经验,是在镜像阶段的原初认同中建立起来的心理构成力量,即使在个体长大成年以后,这种心理机制依然发挥作用,支配着个体形成对他人及外部世界的经验。因此,“只要发现主体内部,主体彼此之间或主体与事物之间存在不切合现实的认同,则必然是想像在起作用。在想像秩序中出现的对象对孤立的、虚幻的存在,自我亦是在此形象认同中形成并确立自身。”所以说,想像是一种认同的机制,它在事物之间建立起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无疑是认为的,主观策略性的。

第二,象征。与能指有关。人类学中有理论认为,社会秩序是由某些规范亲属关系和礼物交换的法则来建构的,索绪尔语言学中有所指与能指这对核心概念。可以说,象征也好,能指也好,这都给拉康的理论提供了启发。在拉康看来,象征秩序就是能指的秩序,能指本身是没有意义的,象征秩序纯粹由一种差异的关系构成。这可以解释“俄狄浦斯情结”和“菲勒斯”权威(即父亲的权威,父亲的隐喻》儿童接受了父亲的地位和功能,那么,不管父亲是否在场,父亲的隐喻和权威都存在。儿童想要获得地位、声明和话语权的先决条件,就是能获得“父名”,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他将通过“俄狄浦斯情结”使自己在一种象征的秩序中获得权威。因此,象征秩序是文化的领域而非自然的领域。联系到所指与能指的关系,如果把照镜子的婴儿看作“能指”,那么婴儿在镜子中的成像则是“所指”,婴儿所看到的镜像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自己的“意义”。

第三,真实。这是一个概念的存在,或曰孛论的存在。它与外部世界或“实在”没有任何关系。真实界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但它始终存在,因为它拥有一系列的属性。我们看到的现实是想像和象征共同作用的结果,而“真实”则是超越现实的,它与“想像对立,也”处于“象征”之外,是一个本体论上的概念。所以,“真实界既不可能在想像界中被形象化,也不可能被象征界所表征,它是被彻底排斥的,完全无法认知的。”“它无法被否定因为就其实证性而言,它本质上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否定,空无的体现而已。”拉康认为,象征界和想像界的关系是交叉和纠结的。自我位于想像界中,而主体则位于象征界中。人只有进入象征界才能成为主体,才会从自然人变成为文化人。象征界乃是人的社会性与文化性的实现,也是人的性和侵略的本能的规范化。”在这个过程当中,拉康赋予语言以重要作用。主体获得语言之前,他与世界的关系是想像界,而在主体获得语言能力之后,他与世界的关系就是“象征界”。而想像界、象征界、真实界这三个领域构成了主体存在的三个维面。拉康式的主体因此不是一元的,也不是稳定的,而是三个不同要素的不稳定共存。处于想像界的是自我(想像认同的产物,处于象征界的是主体“我”(象征建构的产物),处于真实界的是无意识主体“它”,(即主体的“自身”或“本我”。由“想像一象征一真实”的理论模式出发,我们一步步走向拉康式的主体,但至此还有必要简单说明一下拉康的“他者”。在拉康那里,他者可能有两种含义,一个是与主体相对的他者,一个是“自我”的幻象(镜像,因为这并不是真的自我,所以也是“他人”,因此这个意义上的“他人”被称作“小他者”,而与主体相对的他者则是“大他者”。可以说,对主体一他者二分法的解读在拉康那里事实上也就变成了对大他者的解读。许多研究者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在拉康的著作中,(大)他者频繁出现,作为一个术语它甚至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它是在象征秩序中鲜明存在的一个“场所”,一个被建构起来的“主体”。当然,这种主体与他者的相遇,“主体”被他者占据,已经涉及到二者的辩证关系,并且它已经走出拉康的镜像阶段论,而直至他的“凝视”理论了。和“镜像阶段”论一样,“凝视”理论也是拉康的重要理论之一,这二者共同成为后来人们对视觉实践进行研究时常常使用的武器。与镜像阶段两篇论文命运奇特且富有传奇色彩不同,“凝视”理论是拉康在他的研讨班上通过儿次课程陆续形成的。这是一种有有别于镜像阶段主体建构的另一种视觉模式。







评论(3)

© L’aube de demain | Powered by LOFTER